一屋子的人全看了過來，顏瓊玖頂著幾雙視線來到蘇文才跟前，這麽仔細一比才發現他比看上去高的多。

顏瓊玖的靠近令蘇文才不自禁熱了臉，心底卻是疑惑的。

兩家父母皆不知顏瓊玖意圖，但王氏總覺著心裏頭不大安寧。

窄小的堂屋本就不怎亮敞，讓蘇家父子擋去半截光，更昏暗了。

“顏姑娘……”蘇文才楞楞看著走來的顏瓊玖。

顏瓊玖有些後悔突然出聲，果然沖動是魔鬼，忍不住在心裏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觸及蘇文才那像是死灰覆燃滿載期待的神色，顏瓊玖咬了咬牙，道：“其實，其實蘇公子不過是身子差了些，只要好好調養，日後定能好起來，到那時必定有不少女子傾心於你。”

那雙剛燃起亮光的澄澈眸子頓時暗淡，仿佛蒙了層朦朧薄霧。

蘇文才勉強淡笑，“多謝顏姑娘關心，許是年歲漸長，我的身子比從前好了許多。攪擾四叔一家了，文才和父親先回了。”

蘇父看了看顏瓊玖，搖搖頭長嘆一聲攜蘇文才離開了顏家院子。

冬至這天顏老四家沒有往常開懷，個個揣滿心事欲言又止。

顏、蘇兩家親事沒談攏，兩家都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突然生出了事來。

這晚顏瓊玖裹著被子輾轉反側睡不著，直到半夜困意襲來，卻做起了噩夢，夢裏她背著背簍上山砍柴，未料一腳踏空自山坡滾下摔斷了腿，卻是蘇家那位病弱秀才經過救了她，這才撿回一條小命。

顏瓊玖是被嚇醒的，醒來已是滿額大汗。

夢中情景真實的令人心驚膽寒，顏瓊玖抹了把熱汗，再睡不著，翻身去解手。

翌日，天將亮，顏老四和王氏便上山砍柴去了，大寶小寶已無需再親送入學塾，倆娃收拾一番拎了破舊布包出了門。

顏瓊玖目送弟弟們消失在大霧中，猛想起昨個兒的夢，又嚇出身冷汗，連忙挎個籃子拿把彎刀關了院門去尋爹娘。

可她不知爹娘會去哪座山頭砍柴，路上遇到個人就問有沒有見著她爹娘，正好劉老鐵在旱田裏放牛，問他他指了指東邊那座漫著白霧顯出朦朧松綠的高大山頭，說瞧見顏老四和王氏往那邊去的。

顏瓊玖謝過劉老鐵就匆忙的要走，劉老鐵卻又問道：“九兒，聽說蘇家向你家提親你爹沒同意啊？”

顏瓊玖起先楞了下，怎麽老鐵叔曉得？

“老鐵叔，你怎曉得？”

劉老鐵緊了緊棉袖，笑的憨實：“那說媒的王婆子啊都將這事在村上傳遍了！”

王婆子？

顏瓊玖沒聽說這名兒，轉念一想老鐵叔說這人是媒婆，難不成是她教蘇家上她家提親的？回頭蘇家找到王婆道出了原委，讓王婆子給傳了出來………除此之外顏瓊玖想不到這事兒怎麽傳的出來，那蘇福祿和蘇文才可不像是會把這種事到處抖落的人。

“那王婆還說了些啥？”

劉老鐵躊躇的皺了皺眉，“你當真要聽？”

顏瓊玖點點頭，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事。

“那王婆子說呀，說你爹自視甚高看不起蘇家秀才郎，還說…說蘇秀才不過是身子差了些，你爹便嫌棄人家。”

“……”那個王婆子是移動人性廣播嗎，嘴這麽帶碎的？

顏瓊玖不悅，並未表現在臉上。

“謝謝老鐵叔了，我趕著去尋爹娘了。”

自劉老鐵說了村中傳開的事，顏瓊玖一路走來都聽見那些個村婦在背後嘰嘰歪歪說些不好聽的言論。

顏瓊玖皺緊了眉努力克制著才沒開口罵人。

霧蒙蒙的山路不大好走，顏瓊玖一邊揮彎刀除去道路兩旁半人高的雜草一路往上爬，清晨的路面還是濕潤的，打了白霜，有些凍腳。

沒走多久就聽到上頭有兩道聲音在喊“撐住啊老四，還能行嗎”“孩兒他爹，你腳咋樣了”，聽得顏瓊玖心一緊，連忙加快步伐往聲源跑去。

近了，聲音也越發清晰起來。

“沒事沒事，沒想到今日這麽不走運踩到獸夾子，也不知誰給埋這地兒來了，幸好遇見了蘇老哥！”

一條小山路分成兩道，顏瓊玖跟著聲音拐往右邊，走出十來步撥開樹枝終於見著了人。

那方顏老四唇色發白，在蘇父和王氏的攙扶下才勉強穩住身，他的左腿擡起，鞋上頭咬著一只鐵銹了的獸夾，鮮紅的血滲在鞋面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綠草上沾上了斑駁血跡。

“爹！”比想象中要好一點的情況讓顏瓊玖稍稍松了口氣，可還是免不了擔憂。

顏氏夫婦和蘇父聞聲看向顏瓊玖。

王氏皺眉，“九兒，你怎麽來了？”

顏瓊玖擔憂顏父的傷勢，來不及多言解釋，忙把彎刀擱籃子裏跑過去搭手，“娘這事兒回去再說，先把爹帶回去，別慌著取獸夾。老鐵叔在地裏放牛，現在回去應該能碰著，咱請老鐵叔幫忙送一趟，抓緊的去縣城找大夫！”

盲目的去取獸夾，小心再次誤傷加重傷勢，他們都不是大夫。

蘇父聽了作勢要背顏老四，顏瓊玖和王氏趕緊幫忙將他扶上蘇父背上小心翼翼走在前頭，王氏回身撿起背簍和斧頭匆匆跟在後頭。

幾人緊張的不行，到了山腳下立即加緊步伐，路上遇到有人問發生了何事，根本來不及多言，幾人已經跑開，留下那些人在後頭看見顏老四腿上的狀況。

劉老鐵果真還在，顏瓊玖管他借牛車，他二話不說應下，去旱田裏牽回大牛帶著幾人往家趕。

好不容易把人搬上牛車，蘇父突然讓他們等等，撒腿回了家，再見時腰上多了個粗布小荷包，顏瓊玖心下感動，蘇二叔這是回去拿救命錢了。

王氏沒讓顏瓊玖跟著去，把背簍給她同蘇父上了牛車離開了村口，住在村口這邊的人聽到動靜都趕出來湊熱鬧，見顏瓊玖呆呆的模樣想是受了驚嚇，紛紛上前安慰。

遙望著牛車遠去，顏瓊玖腦子混亂的謝過出言安慰她的人，暗自祈禱顏父千萬不要有事。

牛車已經離開，湊熱鬧的人也跟著散去，餘下三三兩兩還在議論。顏瓊玖正要回去，卻見東邊小道上一抹瘦高的人影急急而來。

是聞訊趕來的蘇文才，他氣喘籲籲的跑到顏瓊玖跟前，蒼白的面上浮著紅暈。

“顏、顏姑娘……咳咳…”說不完一句劇烈咳嗽起來。

顏瓊玖想許是蘇父回去拿錢同蘇文才說起了她父親受傷一事，這才匆忙前來問候。

明明拒絕了親事，這對父子卻並無隔閡和怨言的幫忙，顏瓊玖突然對蘇文才生了兩分好感。

“蘇公子風寒染身，本該在家中休養，怎麽頂著冷天兒出來了？”

顏瓊玖忍不住扶住蘇文才替他順了順背，身體這麽弱還出來，顏瓊玖真不知該說他些什麽才好。

那零散幾個村婦見著這場景，跟瞅了什麽稀奇似的直拿眼往這邊瞟，壓著嗓不知在議些什麽。

有個身子圓胖的高大婦人走過來，笑瞇瞇的問：“哎喲，文才怎的來了，聽王婆子說你和你爹去顏家提親被拒了，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啊？”

因著跑的急，蘇文才這會兒還沒緩過來，想說話出口便是一連串咳嗽聲。

婦人跟遇了瘟神似的面露幾分嫌棄的往旁退了兩步，捏起衣袖掩在口鼻前，低低啐了句“真是晦氣，再考了個秀才又如何，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兒，還不及我家越郎半分”。

婦人音量不大不小，幾人離得近，這話直直傳入顏瓊玖和蘇文才耳裏，顏瓊玖明顯感覺到蘇文才身子僵住了，咳嗽也越發厲害。

村中傳了不少事，顏瓊玖本無心理會，可這婦人實在欺人太甚了些，蘇文才什麽都沒做就被這人惡意中傷……顏瓊玖想到這女人剛才還假惺惺的問她爹怎麽樣了，想來也是沒安好心吧。

恐是心底在嫉妒蘇文才考上秀才，小氣吧啦的，怨氣也真夠重的。

“那王婆子的話幾番可信？嬸子可真是聽風就是雨，竟順著人鼻子走！”顏瓊玖真是忍不下去了，她也不是個脾氣多好的，只是嫌麻煩才對很多事情視而不見。

但這老婆娘真是太過分了些，四五十了竟然還撿著小年輕的傷心處死命的戳，顏瓊玖再視而不見該成忍者了。

老婦人叫她這麽一堵，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再一瞧後邊那幾個看好戲的婆娘，更是覺得難堪，張口就要罵，卻被顏瓊玖搶了先機。

“人蘇公子天資聰穎才能考上秀才，像沒這腦殼的想考也考不上。再說那身強體壯之人半道出個什麽事先去見了地府老兒，而身子骨差些卻福分滿當的指不定還能長命百歲呢。嬸子覺著可有理？”

顏瓊玖笑瞇瞇的看著高大婦人，語氣和善溫婉：“嬸子也莫要氣，難聽話是嬸子先撿起來說的，九兒也沒和嬸子作對的意思，只是嬸子啊，多積攢些口德是為自個兒為親人好。大家都是同村的，萬事當以和為貴，若每次見了誰都如此夾槍帶棒，誰聽了都不舒服，還得落個難聽的潑婦罵名。”

“天兒也不早了，九兒得回去造飯了，回見啊嬸子。”

說完不再理會婦人，與早已順了氣兒震驚不已的蘇文才轉身離開。

高大婦人被顏瓊玖劈裏啪啦一通話堵的臉色鐵青，憋了許久才對著二人背影憋出句“我呸，世風日下傷風敗俗，傻子配病秧子，真是絕配！”

走出一截道的顏瓊玖驀然回頭，冷冷的看了眼婦人，婦人心尖一顫，竟被那可怖的眼神嚇的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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